潘娉玉 Pan, Ping-Yu |
家傳食譜 family RECIPES
我的作品主要是在探討神話與當代生活的關係。人類的集體神話,是由個體的生命故事所重疊而成的圖像。而集體神話的原型(archetype),從過去到現在,持續地展示著某種微異(nuances)變化的發展性型態,召喚著我們對於人類所面臨的普遍性課題的認識。這種持續微異變化的發展性型態,即是「神話結構」。過去神話論述,大多強調原型的普遍性詮釋以及原型典型重複發展的模式。我的興趣,則在於從神話微異動態結構的理解,延伸到對於神話結構意義的理解。
神話的結構意義是說:神話原型的透過結構微異的作用,超越固有型態的限制,而在整體上成為創造性的動態結構。這項微異作用的啟動,是透過生命創造性的參與與演譯,去突破典型的限制達成。原型的超越或是典範的超越,就是英雄的旅程。神話予以我們的啟示:如何突破生命的限制、現實的限制,或是典範的限制,使我們「成為自己」-成為自己的英雄。神話結構意義,即是發現自我原型以及超越自我原型。 在新系列的作品《家傳食譜》中,一方面想要以「家常菜」作為生命故事的線索,探討家庭故事的不同面向。另外一方面,試圖以飲食文化,探討各個不同文化中,共同的神話原型圖像。 序曲 2001年夏天我離開臺灣,展開為期7個月,在美國的駐村與行旅。出國前打包行李,我要母親推薦一本我可以帶去旅行的食譜,預防我的胃在異鄉作怪,生起我不想生的思鄉病。
到了紐約公寓,打開向母親借來的書一看,才發現原來母親對我的手藝頗有信心。因為這本書上既沒有醬油幾大匙、糖幾瓢,酒水多少的指示,當然也就沒有油爆香之後該怎麼辦的教戰守則。 從小媽媽的書架上就是整排的食譜、烹飪文學的書、剪報,許多的烹飪筆記。我才能認字、讀整篇文章的時候,就拿媽媽這些書囫圇吞棗一番。其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林海音女士編輯的《中國豆腐》。這本書不像其他食譜,有漂亮的料裡圖片,文字讀起來卻色香味俱全,教人很難不想像箇中餐食裡,豆腐的好滋味。貪吃又不識愁滋味的我,努力在腦子裡,拼湊文字裡冒出來的種種滋味。過了很久很久以後才明白,原來這書裡頭是鄉愁的滋味。 在曼哈頓中城的公寓裡,我望著請客的菜單,想著:「總不能像以前一樣,一個做菜的步驟忘了,就打電話回去問媽媽。要自立自強吧!」食材從中國城買好了,卻也不是想要有甚麼。許多食材都得靠自己發揮創意。食材到手,才又發現創意是不夠應付的,還需要有想像力。回憶中某道菜的味道,究竟是什麼東西加甚麼東西?要先放這個?還是那個呢?分外吃力地想著烹飪的程序和步驟,想著想著,媽媽教我做菜的情景,就一幕幕的出現了。突然,我在這一刻才明白:原來我所擁有的,全部來自於她。在這一刻,在家裡的時候,再平常也不過的廚房教菜情景,倏忽地變成獨特意義的時刻。 也許是這樣時刻,使平凡的日常變成獨特的敘事,而許多個體的敘事,一個個重疊成集體的神話,這使得我們每個人,事實上都參與著神話。這樣體會,使我萌生以家常菜為媒介,使探索個體家庭故事的渴望。 《家傳食譜》以「家常菜」為線索,將家庭故事「煮」出來,從而探討家庭故事的不同面向。英文標題“Family Recipes”也可譯為「家庭處方簽」,暗示著家庭感情的複雜性-治癒與被治癒的歷程。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英文諺語則說“Every family has its cross to bear.”,「食譜」在此系列作品中,不僅僅只是食譜,是故事書,也是處方籤。 家常菜超越美食。它體現傳承,體現情感、關係與文化。作品《家傳食譜》希望能夠藉由家常菜,將家庭故事「煮」出來,與觀眾分享其中層層疊疊的滋味。 第一部
家家酒圓桌和手抄紙食譜,都裝在扁扁的行李箱裡,食譜在圓桌子底下支撐著。一疊畫著玫瑰紅圓點的手抄紙,隨著紙張的疊加增多逐漸散開,圓形的手抄紙與粉紅塑膠的圓桌,是相同尺寸的圓形;也許家常菜食譜每天都是一樣的,但有的時候會有些變化;也許它們和過去是一樣的;也有些和記憶中是一樣的,總之,它們看起來是如此似曾相似,又有些不同。 手抄紙食譜盛在老盤子中。食譜裡頭,嵌著兩張相對的椅子,紅色珠鍊輕輕地繞著食譜,交錯地穿過椅子,最後兩邊的重力,懸垂在兩把椅子的兩端,盤與食譜變成船,也變成橋。 它們是母親的食譜,也是我的家書,它們是母親的「情書」,也是我療癒處方簽。
運用傳統拼布的技巧製作而成的拼布畫,就像畫裡的滷鍋所在的西方廚房,在裝置的環境裡,顯得孤單而格格不入。
週末的夜晚,清溪川聚集著喧鬧的人群,溪畔的街頭藝人唱著我聽不懂的歌曲,街燈映著溪水閃爍著,轉著圈圈,有藍色、黃色,還有銀色,一閃閃的。然而,我與這一切都隔離著。
〈甜蜜的家庭〉這首歌,事實上表明一種我們對於「家庭」以及家庭成員某種約定俗成的標準或期待,但是在現實中,家庭與家庭成員之間的議題,往往複雜難解,使得歌詞的真摯單純的表達,以及對於平凡生活想望,變成是夢幻的描述。 [1] Babette's Feast, 1988, Gabriel Axel 導演, 丹麥, 曾獲1988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 [2] Como Agua Para Chocolate, 1992,Alfonso Arau 導演, 墨西哥, 改編自Laura Esquivel 1989年同名小說。 [3] 甜蜜的家庭 / Home!Sweet Home!(1823),作曲 Sir Henry Bishop (1786-1855,英國 ),作詞 John Howard Payne (1791-1852,美國)。 第二部 水餃與牛肉麵
想像老兵如何在臺灣拼湊家鄉的味道,又因為食材差異和記憶的距離,作成一道創新的臺灣料理。2000年在舊金山Headland藝術村駐村的時候,有一項關於飲食的重要體驗。當時舊金山流行的飲食文化是「融合風」(fusion),現在融合風的烹飪概念,已經在許多具有多元文化的城市流行、探討。 飲食文化的相混或傳遞,往往傳為美談,但是人的流動-移民,卻往往變成棘手的政治議題,這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深思的問題?Ann Hamilton在美國公共電視節目Art21的訪談,提到她在威尼斯雙年展美國國家館的作品myein(1999),說道:「美國以民主奠基作為一個國家,卻有著奴隸的歷史。我們如何看待我們﹝美國﹞歷史的汙點?我們要如何談論它呢?」談論之外,我也關切歷史的傷痕如何被治癒,以及更重要的是不再重蹈歷史相互迫害的錯誤,而不斷地留下無法治癒的傷痕。 川味紅燒牛肉麵作為臺灣引以為傲的飲食文化表徵,四川的辛辣加上臺灣的清甜,背後堆疊的是歷史的傷痕與無奈、老兵的鄉愁,以及移民辛勤的貢獻…希望能在這本食譜書中記載下這些滋味。作品〈台式融和風:川味紅燒牛肉麵〉(2017-2018)在麵條的縫隙間,有四川的辣椒、豆瓣醬和鄉愁,還有著軟化辛酸、嗆辣、衝突和鄉愁的臺灣番茄與蘋果,如果這是「台式融合風」。它能夠作為歷史苦果的療癒藥方嗎? [1] 逯耀東,2003二刷,《肚大能容:中國飲食文化散記》〈再論牛肉麵〉,臺北市:東大圖書,頁195-196。 [2] 同上,〈也論牛肉麵〉,頁193。 [3] 朱衣,2003,《岡山樹色新》,臺北市:紅樹林文化,頁48。 |
The artworks by Taiwanese artist Ping-Yu Pan primarily revolve arou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yths and contemporary life. The artist believes that the collective myths created by human beings are in fact the images composed of superimposed individual life stories. The archetype of these collective myths has been demonstrating a formal evolution that proceeds by a series of nuances, which calls for our awareness of the fundamental issues that the humanity faced. Such an evolving form is exactly the structure of the collective myths. Previous discourses on the myths mainly put universal interpretations on their archetype and emphasized the archetype’s reproduction. Pan, in contrast, argues that we can comprehend the meaning of the mythical structure only by capturing the nuances of its dynamics.
The mythical structure connotes that the structure of the archetype has transcended the formal confines through its evolution proceeding by a series of nuances, and therefore become a creative, dynamic structure as a whole. The formal evolution requires the creative participation and deduction of life to transcend the limitations of the archetype. Transcending the archetype (or transcending the paradigm) represents a hero’s odyssey. The myths inspired us by showing how to transcend the confines of life, reality, or paradigm, allowing us to be ourselves, that is, to be our own heroes. In other words, the mythical structure refers to finding our own archetypes and transcending them. In her new series Family Recipes, Pan on the one hand seeks to explore diffident dimensions of a family story with family dishes as the clues because family dishes not only embody but also perpetuate affections and culture, and are therefore more meaningful than delicacies. On the other hand, she attempts to capture the common image of mythical archetypes in different culinary cultures. |